厲城（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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厲城（六）
這一下動作其實看起來有點蠢，但她暫時也想不出更好地表達方式了。只是剛要收回手，謝離卻忽的往前靠近，握住她纖細冰涼的手腕。指腹抵著她的肌膚，刻意握得有些發緊。
他忍住哭腔，面上神色平靜得幾乎毫無破綻可言，唯有眼尾那一點泛紅，暴露出他這麽多年來不敢宣之於口的思念。
謝離看著掌心裏的那只手，看著近在咫尺的人。在轉瞬即逝的剎那，甚至冒出了想將她鎖起來，囚在城主府內的心思。
百年等待，一朝重逢，可在狂喜過後，心底卻湧上來鋪天蓋地的恐懼。
師尊從不會為他停留，她會為了天下蒼生拋棄自己而去，也會狠心地選擇死在他面前。在凡塵和他之間，師尊從來沒有偏向過他哪怕一分一毫。
曾經是如此，現在，還會是如此嗎？
他不敢賭，也沒有那份自信謝青嵐會選擇他。
那與其這樣，不如……
見謝離久久不出聲，謝青嵐疑惑低喚。他回過神，不著痕跡地收回指尖。
“師尊終於回歸原身，蘭時難免…喜極而泣。”
他並未多言。謝青嵐以為是在下屬面前暴露出了醜態方才如此，也就沒有多問。她轉而擡手，以靈力將鏡河湖面的木舟拉到岸邊。容千金好奇地湊上一瞧，發現那木舟裏還躺著另一具屍體，正是原先的屠菱歌。
可按理來說，沒有魂魄支撐，這具身體該化為灰燼了才對，怎麽還會在這？
謝青嵐顯然也知道眾人在疑惑什麽，但此地不是個什麽說事的好地方，於是大家便決定先回城主府中。
城主府內，蘇護命眾守城士兵回歸各自崗位後，便匆匆趕來。路上似乎是下起了雨，他急著並未撐傘，被雨水淋了一身。魅生熟稔地遞給他塊帕子，蘇護便擦著濕漉漉的額前碎發，邊問：“陣法時可是出了什麽情況？”
他見謝青嵐已然換了一副身軀，知曉陣法應當是成功了，但看大家神色，只怕是遭遇怪異之事。他在城中無法窺探鏡河邊上的異動，但中間曾有段時間見天際有大片烏雲湧現靠近，不過多時卻極快消散，就猜到了些許。
容千金點頭：“我和老鬼頭遇到了個怪人……也難說是人是鬼，那東西身上的氣息實在太難辨認了。”
謝離眉頭微動，看向魅生。
後者搖頭：“城主，我這百年來見過的惡鬼中，沒有一個與他氣息相似，唯有攬香…竟是說不出的同感。”
“攬香？”
經他一提，眾人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物。但一番商討過後，卻依舊很難斷定那黑影的身份。其一是謝離和扶櫻並未親眼見到那黑影，不得其面，其二是謝青嵐雖在虛空中也見到一黑影，卻無法斷定是否是同一人。
此事便只能暫且擱置下。
“謝青嵐，那屠菱歌的身體是怎麽回事？”扶櫻看向白紗後床上的人影，問道，“身死道消，又有天知石秘法殘留，身體不該還完整無缺。”
謝青嵐：“這也正是我接下來要說。”
她頓了頓，似乎是在思索從何說起比較好。半晌過後，只見她忽的朝謝離伸手，“蘭時，我當初給你的那片蘭花金葉可還在？”
“在，我一直貼身護著。”
他取出蘭花金葉，放在謝青嵐掌心內。
拿著此物，她娓娓道來：“三百年前，我自知命數將盡，但從淩霄府宗主口中得知或許將來還有一線存活的可能，於是便以自己的一件物品化成了此金葉，通過它，謝離就有機會能察覺到我的覆活。想來也是憑借此物，你才會來到槐陽鎮吧？”
她看向謝離，後者目光灼灼，一言不發，卻好似有千言萬語傾盡。
謝青嵐低咳了聲，繼續說：“但你不知道的是，這金葉的原形，乃是神武望州的碎片。當日它感知到的並非是我的魂魄，而是其主身望州弓，也就是……屠菱歌。”
“在借屠菱歌軀體重生後，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麽契機才會導致正好是她。後來，在鳴天城，在淩霄府，我一次次自身體中取出神武望州，才發現不對。一介凡俗肉體，怎能讓望州寄宿，又怎能抑制住天知石秘法的強大力量？直到在鏡河下，我回到原身後睜開眼時所見的一幕，才頓然明白。”
那時屠菱歌的身體環繞著金色熒光，恰如望州上的光芒。謝青嵐也是在那時才發現，她身上的氣息竟和無塵道的扶桑木截然相同。她借靈力窺探，才撞破了屠菱歌並非尋常凡人這一隱秘。
只怕……她原本就不是人，而是由扶桑木制成的一具軀體，經靈力滋養才化作肉身。也正因如此，才能讓望州寄宿其間，並且還能吸收秘法的殘韻。
但她思來想去，世間會有此能力的人，不出其六。
五位宗主和謝離，應當都有這樣的力量。可謝離等人顯然並不知情，那三全頂的酒上英一心盼望她死，不可能為她制造一具肉身出來，唯一的可能就只有……
謝饌玉了。
扶櫻：“謝饌玉此人難以捉摸，聽聞你死後不久，他曾受過一次極重的傷，之後常年閉關不出。若他要助你重生，為何不親自來槐陽鎮？”
“這就只能親自去問他了。”謝青嵐道。
“你是說……”
“我準備回羈留山。”
話音落地，眾人面色晦暗。以修仙界如今的狀況，誰能確定羈留山是否也落入了三全頂和歸一門的毒手？縱然她已恢覆修為，可敵在暗我在明，風險在所難免。
幾人面面相覷，蘇護不由得看向謝離，後者低垂著頭，卻是看不清神色。
他心中最是明白，這幾百年來城主有多痛苦，好不容易歷經千帆才等回了那個人，可現在她又要離開，而且還要深入危險重重的腹地。
城主……
你又當如何抉擇呢？
謝離的背影冷沈沈一道，他看向謝青嵐，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陷入無聲的尷尬。扶櫻環著胳膊，視線微微來回，思索之後淡聲道：“你若要去我同你一塊，有些話我也想問問謝饌玉。但在決定好前，有件事你必須先清楚。”
“謝青嵐，羈留山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羈留山，你也早已不是那個人人敬仰的謝師祖了。如今的五大宗門互相殘殺，道心泯滅，唯有利益，即便是羈留山的弟子，即便是謝饌玉本人，也未必會再聽命於你。你此行去，絕不容易。”
謝青嵐彎唇，輕松地笑笑，“我怕死得很，還沒有打算找死。羈留山會變成什麽樣子，我心中大概有數。但我要是不去，有些事就永遠不會消停。”
等這年寒冬結束，凡間瘟疫又將再次來臨，屆時生靈塗炭哀鴻遍野。她必須在那之前……將無塵道的一切盡數毀去。
眾人商討結束後，三司總領紛紛離去，謝離也隨他們一言不發的離開。
謝青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。從剛剛起他就沒有說話，謝青嵐拿捏不定他心中在想什麽，但也知道肯定不是輕易放她走。但都這麽久過去了，他應當也習慣了自己不在身邊的日子吧？
她蹙著眉，心裏隱隱有些不安。
扶櫻走出門，就看到謝青嵐咬著指甲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。
“既然擔心，為何不去找他？”
謝青嵐回頭，撇嘴，“找了能說什麽，勸他給我當保駕護航的打手？還是安慰他在這裏乖乖等我回來？”
“從前荷華走時，會蔔卦算兇吉叫我安心。”
“……真擡舉我了，我可不會算卦。”她小聲嘀咕，“拋個銅錢騙騙人還差不多。他性子沒你那麽耿直，我就是算了一百卦是大吉，他也不會信的，且隨他去吧。”
扶櫻面無表情哦了聲，接著話鋒一轉，“謝青嵐，你隨我來。”
她也不說清楚要做什麽，轉身便走。謝青嵐快步跟上，不過一會兒，兩人來到處偏僻隱秘地。為避免隔墻有耳，扶櫻施了陣。
見她如此謹慎，謝青嵐眉眼認真起來。
“荷華走前，曾交代過我兩件事，命我務必轉告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謝青嵐叉著腰，“你當初不是說怕我修為沒完全恢覆，不敢告訴我嗎？”
“是。你不求上進，我不信你。”
“……”她無語地白眼一翻，“那如今呢？”
“幾日接觸下來，你雖懶散怠惰，但敢作敢為。”扶櫻頓了頓，勉強地擠出一句，“可信。”
謝青嵐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。
扶櫻也不多說廢，直入主題。
“荷華交代我的事有兩件，第一件事關無塵道，昔日她翻閱遍所有古籍，只為尋求無塵道的銷毀之法。但古籍中關於無塵道的記載不多，並無用處。後來她便冒著窺探天秘之險，算了一算，但結果只有兩個字。”
謝青嵐沈眉，“是什麽？”
“封、吾。”
“封吾？”
“荷華猜測，將來無塵道若毀，必與封吾有關，所以我們此行離開厲城，一定要找到封吾所在。”
“就算你不說，我也會這麽做的。”謝青嵐頷首，“那第二件呢？”
扶櫻眉眼壓低，眼中閃爍著風雨欲來的死寂，低聲緩緩道：“第二件，與你師尊白鶴有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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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離看著掌心裏的那只手，看著近在咫尺的人。在轉瞬即逝的剎那，甚至冒出了想將她鎖起來，囚在城主府內的心思。
百年等待，一朝重逢，可在狂喜過後，心底卻湧上來鋪天蓋地的恐懼。
師尊從不會為他停留，她會為了天下蒼生拋棄自己而去，也會狠心地選擇死在他面前。在凡塵和他之間，師尊從來沒有偏向過他哪怕一分一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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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敢賭，也沒有那份自信謝青嵐會選擇他。
那與其這樣，不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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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並未多言。謝青嵐以為是在下屬面前暴露出了醜態方才如此，也就沒有多問。她轉而擡手，以靈力將鏡河湖面的木舟拉到岸邊。容千金好奇地湊上一瞧，發現那木舟裏還躺著另一具屍體，正是原先的屠菱歌。
可按理來說，沒有魂魄支撐，這具身體該化為灰燼了才對，怎麽還會在這？
謝青嵐顯然也知道眾人在疑惑什麽，但此地不是個什麽說事的好地方，於是大家便決定先回城主府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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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者搖頭：“城主，我這百年來見過的惡鬼中，沒有一個與他氣息相似，唯有攬香…竟是說不出的同感。”
“攬香？”
經他一提，眾人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物。但一番商討過後，卻依舊很難斷定那黑影的身份。其一是謝離和扶櫻並未親眼見到那黑影，不得其面，其二是謝青嵐雖在虛空中也見到一黑影，卻無法斷定是否是同一人。
此事便只能暫且擱置下。
“謝青嵐，那屠菱歌的身體是怎麽回事？”扶櫻看向白紗後床上的人影，問道，“身死道消，又有天知石秘法殘留，身體不該還完整無缺。”
謝青嵐：“這也正是我接下來要說。”
她頓了頓，似乎是在思索從何說起比較好。半晌過後，只見她忽的朝謝離伸手，“蘭時，我當初給你的那片蘭花金葉可還在？”
“在，我一直貼身護著。”
他取出蘭花金葉，放在謝青嵐掌心內。
拿著此物，她娓娓道來：“三百年前，我自知命數將盡，但從淩霄府宗主口中得知或許將來還有一線存活的可能，於是便以自己的一件物品化成了此金葉，通過它，謝離就有機會能察覺到我的覆活。想來也是憑借此物，你才會來到槐陽鎮吧？”
她看向謝離，後者目光灼灼，一言不發，卻好似有千言萬語傾盡。
謝青嵐低咳了聲，繼續說：“但你不知道的是，這金葉的原形，乃是神武望州的碎片。當日它感知到的並非是我的魂魄，而是其主身望州弓，也就是……屠菱歌。”
“在借屠菱歌軀體重生後，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麽契機才會導致正好是她。後來，在鳴天城，在淩霄府，我一次次自身體中取出神武望州，才發現不對。一介凡俗肉體，怎能讓望州寄宿，又怎能抑制住天知石秘法的強大力量？直到在鏡河下，我回到原身後睜開眼時所見的一幕，才頓然明白。”
那時屠菱歌的身體環繞著金色熒光，恰如望州上的光芒。謝青嵐也是在那時才發現，她身上的氣息竟和無塵道的扶桑木截然相同。她借靈力窺探，才撞破了屠菱歌並非尋常凡人這一隱秘。
只怕……她原本就不是人，而是由扶桑木制成的一具軀體，經靈力滋養才化作肉身。也正因如此，才能讓望州寄宿其間，並且還能吸收秘法的殘韻。
但她思來想去，世間會有此能力的人，不出其六。
五位宗主和謝離，應當都有這樣的力量。可謝離等人顯然並不知情，那三全頂的酒上英一心盼望她死，不可能為她制造一具肉身出來，唯一的可能就只有……
謝饌玉了。
扶櫻：“謝饌玉此人難以捉摸，聽聞你死後不久，他曾受過一次極重的傷，之後常年閉關不出。若他要助你重生，為何不親自來槐陽鎮？”
“這就只能親自去問他了。”謝青嵐道。
“你是說……”
“我準備回羈留山。”
話音落地，眾人面色晦暗。以修仙界如今的狀況，誰能確定羈留山是否也落入了三全頂和歸一門的毒手？縱然她已恢覆修為，可敵在暗我在明，風險在所難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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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心中最是明白，這幾百年來城主有多痛苦，好不容易歷經千帆才等回了那個人，可現在她又要離開，而且還要深入危險重重的腹地。
城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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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離的背影冷沈沈一道，他看向謝青嵐，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陷入無聲的尷尬。扶櫻環著胳膊，視線微微來回，思索之後淡聲道：“你若要去我同你一塊，有些話我也想問問謝饌玉。但在決定好前，有件事你必須先清楚。”
“謝青嵐，羈留山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羈留山，你也早已不是那個人人敬仰的謝師祖了。如今的五大宗門互相殘殺，道心泯滅，唯有利益，即便是羈留山的弟子，即便是謝饌玉本人，也未必會再聽命於你。你此行去，絕不容易。”
謝青嵐彎唇，輕松地笑笑，“我怕死得很，還沒有打算找死。羈留山會變成什麽樣子，我心中大概有數。但我要是不去，有些事就永遠不會消停。”
等這年寒冬結束，凡間瘟疫又將再次來臨，屆時生靈塗炭哀鴻遍野。她必須在那之前……將無塵道的一切盡數毀去。
眾人商討結束後，三司總領紛紛離去，謝離也隨他們一言不發的離開。
謝青嵐看著他離去的背影。從剛剛起他就沒有說話，謝青嵐拿捏不定他心中在想什麽，但也知道肯定不是輕易放她走。但都這麽久過去了，他應當也習慣了自己不在身邊的日子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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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既然擔心，為何不去找他？”
謝青嵐回頭，撇嘴，“找了能說什麽，勸他給我當保駕護航的打手？還是安慰他在這裏乖乖等我回來？”
“從前荷華走時，會蔔卦算兇吉叫我安心。”
“……真擡舉我了，我可不會算卦。”她小聲嘀咕，“拋個銅錢騙騙人還差不多。他性子沒你那麽耿直，我就是算了一百卦是大吉，他也不會信的，且隨他去吧。”
扶櫻面無表情哦了聲，接著話鋒一轉，“謝青嵐，你隨我來。”
她也不說清楚要做什麽，轉身便走。謝青嵐快步跟上，不過一會兒，兩人來到處偏僻隱秘地。為避免隔墻有耳，扶櫻施了陣。
見她如此謹慎，謝青嵐眉眼認真起來。
“荷華走前，曾交代過我兩件事，命我務必轉告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謝青嵐叉著腰，“你當初不是說怕我修為沒完全恢覆，不敢告訴我嗎？”
“是。你不求上進，我不信你。”
“……”她無語地白眼一翻，“那如今呢？”
“幾日接觸下來，你雖懶散怠惰，但敢作敢為。”扶櫻頓了頓，勉強地擠出一句，“可信。”
謝青嵐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。
扶櫻也不多說廢，直入主題。
“荷華交代我的事有兩件，第一件事關無塵道，昔日她翻閱遍所有古籍，只為尋求無塵道的銷毀之法。但古籍中關於無塵道的記載不多，並無用處。後來她便冒著窺探天秘之險，算了一算，但結果只有兩個字。”
謝青嵐沈眉，“是什麽？”
“封、吾。”
“封吾？”
“荷華猜測，將來無塵道若毀，必與封吾有關，所以我們此行離開厲城，一定要找到封吾所在。”
“就算你不說，我也會這麽做的。”謝青嵐頷首，“那第二件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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